失溫之夏

失溫之夏

沙灘總是夏天最美的譬喻
但卻需要勇氣，才能再次走進
你的胸膛裡那片永遠漲潮的沙灘
朗讀你寄給我的信
每一個鉛字彷彿燙熟的礫石
青春的記憶都像黑潮般急湧而來
我知道關於夢想及愛情的
再也登不上岸
只剩浪花能跟泡沫訴說


成為水的你啊！能否接受岸上
萬物依舊、世界猶新？
還是你能理解
斷線的浮漂是如何懸在
每個釣客內心的海上
上鉤的都拉不上來
日子像伸進海水裡的雙腳
總是漂浮、發白、起皺

喊你！成為水的你啊！成為水
應該會從眼瞼流向更遠更遠的地方？
離開之前，記得繞回幼年
祖父耕種的良田；記得濕潤祖母
洗菜的雙手；親吻父親的臉
化身更多更多，滑入你的母親的心
柔軟地包裹會跳動的一切
一切，盡成羊水

然後，離開到遠方，想必
你將遇見眾多成為水的人，眾多的你
在那，築一座城
一座異姓而聚義的城邦
珊瑚為宮、鯨豚為衛
憲法讓浮游生物寫在海面之上
海鷗閱讀、日月翻頁
想要的都像水般可以隨物賦形

是嗎？是吧。煮海的人不必在
而你的文明也成不必挖掘的龐貝
但我曉得你的暗號
像沙蟹、像馬鞍藤、像東方環頸鴴
像陽光、像南風，像潮汐
永恆、如此細碎

後記：2013年8月，我的莊姓友人，高二生，年僅十七歲，溺斃於高雄西子灣。事隔近二年，終於有勇氣寫詩悼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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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黎評語：

〈 失溫之夏〉為悼念溺斃的友人而作：故人已化作水，其胸膛是「永遠漲潮的沙灘」，往日的書信彷彿滾燙的礫石，青春的記憶宛如黑潮湧來，夢想和愛是無法上岸的浪花……。此詩可貴之處在於作者懂得運用前後呼應的意象騰出美學距離（第二、三節首行的嘆號不妨改成逗號），將死亡解讀成另一種存在的可能（「想要的都像水般可以隨物賦形」），以節制的語言和語調將憂傷的思念和失落感提升為永恆的回憶密碼。